论消费背景下的作者与读者关系——以网络文学为例

日期：2024-03-09 09:40

消费市场的竞逐下，作者不得不通过迎合读者品味让作品获得更多关注，读者与作家关系中读者好像占据上风，满足读者全部需求仿佛成为至上准则，在这种受市场与资本暗中操纵的现象里，作者与读者均成为资本的消费品。网络文学中，作者与读者是“完全平等而又相互交融的主体。作者不再是文本意义的唯一创造者和拥有者，文本也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定型的成品。”[1]不同视域下，作者与读者关系截然不同，但网络文学始终处在当代消费社会中，受制于经济消费。消费文化语境改变着文学格局，市场调节着作者与读者关系，“消费”成为不可忽视的因素。从消费时代下的网络文学中探寻作者与读者关系，可以更好把握消费与网络文学的联系，可以进一步探讨文学消费对于网络文学生产的反作用，也可以为当下网络文学作者与读者如何在消费“暴力”下生存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一、消费时代下的作者与读者

什么是消费品？按照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的说法，“通常把经济商品分成两类，一类直接满足人类的需求，另一类间接满足人类的需求，即消费品或初阶商品；生产资料或高阶商品。”[2]即消费品需要满足人类需求，那么文学作品无疑是消费品。“消费不是一个消费社会才出现的名词，从人类开始有意识的对物品的使用和消耗开始，消费活动就开始了。”[3]当消费意识、商品意识充斥在社会中时，精神亟待补足的人们将文学作品等同消费品，读者（或自己）等同于消费者。消费活动毫无受阻地进入社会生活与商业市场后，无论消费的是精英文化产品还是大众文化产品，其商品属性都不是作为辅助存在。实际上，在当下的消费主义时代，伴随着社会发展与文化语境变化，消费品承载的语意逐渐变化，消费品概念不断泛化，看得见摸得着的消费品有时已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

自实行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以来，中国经济拍出新浪花，文坛注入新活力，在全球化浪潮下，中国的消费主义也孕育而生。从上世纪80年代起，中国经济增长迅速，当生产生活得到满足后人们转向消费，而后，消费由行为变为思潮，消费品从具体变为抽象，这种变化涉及的不只是难以填平的欲望沟壑。在一个不断强调金钱的时代，资本像是一头兽站在食物链顶端主宰需求，资本家渴望一切物品都可以买卖，以求获得高额利润、巨额价值，他们引导大众并试图操控市场，人们的消费行为无限扩大。与此同时，文学版图重新划分，经典文学与严肃文学面积缩小，文学对社会的影响力下降。自消费文化逐步在中国形成，文学市场应势而生，消费观念与市场运行机制更新下，文学作品世俗化娱乐化，文学作品生产流水化利益化，文学消费慢慢成为“一种生产性生产和生产性消费”[4]。无疑，文学与市场密切相关，消费与资本紧紧相连。

如今，资本介入文学并积累雄厚实力，强大的资本“玩转”市场参与文学生产活动，他们早已摸透了市场规则，重新认识市场需要与消费习惯，渐渐把握主动权。在整个消费大环境下，作家不得不通过面向市场来获得话语权，纯文学个体作家想要在商业消费世界中独善其身变得困难重重，于是部分作家成为资本生产经济的“工具”。作者具有产生文学的能力，这种能力诱惑着市场与资本，一旦作者变成消费品，作品的文学风格、作者的创作个性可能紧接着改变，作家也借此在市场中“稳住脚跟”，获得财富。资本为了自身能拥有更多生存、发展的权力，一边结合市场和读者现实需求，影响读者文学消费的喜好和方向；一边通过作者逢迎读者的选择，让作者产出读者常消费的作品，这两者在消解消费主动性的同时加剧了资本的扩张。

像约翰·费斯克所举的电视经济一样，文学作品作为商品在消费过程中也产生了两种经济关系。首先是作家作品经济，作品由作家直接生产，读者想要看作品就要购买，这是最易懂的经济行为。作家无疑是直接、真实的生产者，但如今不能不正视资本的存在。现在不少作家签约公司，或卖出作品版权，作家所得利益远不及资本，成为名副其实的“打工人”，从生产到卖出，掌控作品的究竟是作家还是作家背后的资本家？市场环境下资本或成为隐藏的生产者或掌控者。其次，资本家总能快速应对媒介传播方式的变化，无论是纸质作品还是网络作品在资本家手中都可以获得超额利润。或将其大量生产，低成本多数量出售；或通过第二次售卖，把作品售卖给“经销商”，如动漫公司、影视公司等，以求利润。此时，资本家不会过分在意作品内容的好坏，而是看重作品究竟能吸引多少后续读者，资本家关注作品的阅读量、点击率以及消费量，这与以后要售卖的类似文学作品大概有多少潜在读者相关联。作家（或资本家）生产作品，读者购买作品，简单看是一场交换，但作品的功能并没有在它售卖后立即结束，因为它在被消费的同时又转变成生产者，它产生出一批读者，这批读者又会进入另一轮经济行为。所以说读者是消费品，资本消费读者本质上为了获取利润。

当代文学下，作者与读者经过各方洗礼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是这一切貌似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左右，“通常我们将这只‘看不见的手’理解为市场，具体言之，其实是指资本对经济效益的追逐，对利益最大化的追逐。”[5]在这只手的覆盖下，文学作品的交换价值大于艺术价值或者说使用价值，作者与读者都可以称之为消费品。的确，文学不是向经济与资本卑躬屈膝的奴隶，不能简单地用经济知识解释文学与消费的关系，但在现代语境之下，文学确实受到了经济资本逻辑的入侵，资本不仅从外部左右着文学，还渗入文学内部，网络文学的运作就同资本相融。

二、当代网络文学中的作者与读者

网络文学体现着时代特色。20世纪90年代以来，“虚拟网络”、数字技术、比特等词语一夜进入我国大众视野，互联网一跃成为新的传播媒介，文学作品与传播媒介相依，信息革命与文学相撞，网络文学产生。网络文学诞生于海外，后在中国本土兴起，从最初的网站阅文到如今的应用程序APP端点阅读，从简单生产到形成互联网文化产业及产业链，从探索到转型再到稳定发展，网络文学历经起伏。目前，网络文学受到国家关注与引导，得到政府支持，2015年中共中央出台的意见中明确提出“大力发展网络文艺”。无论是学者还是读者，对于网络文学三十年来的“成就”，大多数人给予肯定，但优良文化环境下网络文学仍暴露出一些问题，透视这些问题可以发现作者与读者已形成一种新关系。

“双向性”互动下文学独立性遭到瓦解。在传统媒介中，作者与读者是远距离相处，作者作为“神”而存在，读者只能“单向度”阅读，两者几乎不可能平等互动，并且文学消费上的薄弱也不可能让“卖方市场逐渐转变为买方市场”[6]。网络文学具有的新特质，即作者和读者的即时互动，使读者参与文学生产。如QQ阅读APP中文章一经发布读者可以立即加入讨论，留下感想或意见，间接参与写作；作者也可以在文尾放出彩蛋小剧场、进行官方吐槽，或者给出后文剧透等，读者作者可以平等、有效地双向互动。阅读与写作的融合、作者与读者界限的模糊，读者权力步步扩大，不仅干涉创作，还能进行“文学批评”，加上APP具有的社交功能，读者若联合对创作规律撞击，可能会改写规律。网络文学产业的繁荣离不开网络门户的发展，各个网站、APP背后的公司或集团在利益刺激下纷纷开启新道路，网络文学出现定制消费，打赏、投票、赏花等活动让读者主动性被激发调动。这样，一方面读者变得越来越重要，作者想要获得读者喜爱来保持“出镜率”就必须创作读者想看的作品，被读者消费；另一方面，作者虽然创作主体性丧失，却消费读者产生更多利益，无须讳言，在这种互相“利用”下，网络文学独立性被瓦解。

模式化、程式化写作模式下文学自由度降低。网络文学刚刚兴起时，空间相对开放，写作自由度高，但今天的网络文学是由20世纪以来现当代文化、新兴媒介和消费文化等共同构成的，高度的文学自由难以存在。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网络文学的运作模式、写作机制等日趋成熟，随之而来，创作模式与内容风格也日趋程式化。类型上，言情、仙侠、盗墓等经久不衰；内容上，十年前就出现的女主情伤后强势归来，再相见男主后悔不已重新追妻，架空世界里男女主美强惨、共同成长等桥段至今深受读者喜爱。这类模式化作品读者群体庞大、营销宣传力度大，已然成为网络文学主流。现今，网络写手多，写作成本低，打造“流量”作品成为潮流，速成模仿蔓延成风，融他人内容入自己作品屡见不鲜。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是原创性的精品，也难以逃出模式化内容的窠臼，文学内容的自由度减少。网络文学为何较少有突破性的、文学价值较高的作品？作为文化产业的一部分，网络文学与利益挂钩。文学性较强的网络文学作品受众少，能获取的经济利润与各种资源少，网站宣传不多，长此以往自然不会成为“大众”网络文学，“消费决定了文学生产的数量和质量，成为文学生产的主导力量。”[6]网络文学生产模式化作品，读者消费模式化文学作品，模式化作品受众多、风险小、利润高受资本青睐，文学作品生产被介入，模式化作品大量产出又被消费，节节相依连结成环，网络作品的阅读与消费囿于死谷，文学自由度遭到压迫，作者与读者都被运作。

另一角度看，作者与读者的双向互动让作品流动性增强，消费流通扩大，模式化作品的持久出现也印证了隐性读者群体的存在，不同于传统文学只面对某个固定范围的读者，网络文学解放了作者与读者的身份限制，它的自由性使生产者（作者）与消费者（读者）之间的固定纽带褪去，他们的分离提供了互动交往的可能，形成一种开放、独立又相依的关系。这种关系的产生与资本鸥水相依。

互动参与下文学独立性渐弱与新瓶装旧酒下文学自由度受限表现出资本与利益成为当今时代网络文学的主要驱动力。如卢衍鹏所说：“资本的逻辑才是最根本、最具决定性的。”[6]资本虽不是绝对压倒性的力量，但它用自有的方式改变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与消费意识，使作者读者沦为消费品。新媒介下，网络文学展现着它的独特，“自动化不只影响生产，它还影响消费和市场机制的每一个阶段。”[7]媒介传播方式的变动让网络文学成为“首发选手”，作为新世纪文学不可缺少的一环，网络文学关联着新的消费关系，面对媒介的过渡，文学形式、观念的新变固然需要探究，但网络文学下作者与读者关系的重新认识同样重要。

三、作者与读者的相处与自处

在书籍稀缺的年代，垄断性使文学获得强势地位，随着媒介变迁与观念演变，文学的话语霸权遭受危机，网络文学的“文学权力”缩小。首先，网络文学因其特有的技术手段，言说范围大，传播速度快，其话语意识形态难以控制，这导致网络文学与其他权力的关系变得微妙，网络文学的资源相对较少。其次，网络文学似乎较少承载“文以载道”、为政治革命服务、为艺术而艺术等思想，消遣成为网络文学的一大醒目功用。“消遣”这一远离知识分子阶层的词语究竟给网络文学带去了什么？五四时期文学启蒙民众、抨击社会黑暗的社会功用到了网络文学身上已日渐式微，精神快感是读者从网络文学那里获取的直接感受，深刻的文学旨趣减少，网络文学具有的文学功能逐渐变窄。最后，与资本较量时网络文学受经济作用影响，市场与资本让网络文学承受巨大压力，加之网络文学作者大多数是为求利润的写手，网络文学的自主性大大萎缩。

网络文学若要进行权力突围，离不开作家与读者的主动性。作家创作的作品是文学话语的表达方式，读者在阅读与消费作品时会接受文学的精神价值，“文学消费与接受就是文学生产者通过文学产品被读者阅读欣赏，以传播和再生产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观念”[8]，作为消费时代下网络文学的作者，他们拥有的权力被资本分化，文学精神生产的目的已商业化，网络文学要想摆脱利润生产，坚守自由生产，就需作者与读者一起共谋，在相处与自处中让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目的趋向一致。

首先，作者与读者和平相处有利于文学兴旺生产。毋庸置疑，不论作者与读者，他们几乎都不可能作为单一的、分离的个体存在。当前网络文学读写机制关系中，读者的存在感始终未被遮蔽，读者参与文学创作的趋势从文学网站建立的那天便不可阻挡，作者在商业市场中也不断考虑读者兴趣，因而作者与读者之间无交流的做法并不合时宜。对于作品，读者的合理建议和“抱怨”确实能在创作上给予作者帮助，读者可以给出自己的看法与理解，但不能无理智地干预创作，强行参与也许能满足私欲，却对作者创作激情、读作者关系等造成不良影响。作者在面对读者时同样面临着是否坚持独自书写的思考与选择，作者不理会读者无可厚非，但被读者牵着鼻子走便会失落自我精神，作者应明白文学素养高的读者能成为好的帮手，反之可能成为杀死作品的凶手。所以作者与读者应以平等的姿态交流，成为朋友。

学者雷达在作家与读者的关系上，认为把读者当朋友看“不免放任随便，以致放肆，以为自己的一切实验，无不得到朋友的赞许、喝彩和捧场，想当然地以为，自己的主观意图无不与朋友的阅读感受一一吻合”[9]，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拿人家当朋友，人家未必认你这朋友”[9]。像雷达所说的，作者若因读者是朋友就在写作上过于随便，并且想通过作品获得别人的认同，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不尊重读者也不尊重作品，甚至称不上合格的作者。但作者写作时不一定非要按照读者品味，不一定非要写出读者喜欢的作品，当下读者的阅读兴趣虽然影响作者创作方向，但一味向读者屈服始终不利于正向读作者关系的发展，作者需要有自己的独立精神，通过作品找到伯乐要比奉承读者好。因此，边界感分寸感格外重要，不谄媚不干涉不鄙夷，不必事事以对方为主，时时刻刻关注对方，作者与读者成为有边界感的相互尊重的朋友能够促进文艺繁荣，从而有助于文学生产的解放。

其次，在当下的市场洪流中作者与读者应思考如何不受冲击，怎样在各种交锋中处于“不败”地位。“在消费文化语境中，文学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在于，从以往单纯的精神文化建构，演化成为整个社会文化消费的一个组成部分。”[10]读者受消费主义影响，在网络文学作品上大抵选择娱乐性媚俗性的“薄”作品，大部分读者对“闲书”的喜爱，实际上透露出当下的文学趣味更多在于消遣生活，文学作品的文学趣味逐渐“庸俗化”，而非高雅精神的建构。这种文学趣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读者的感受力，干扰读者的审美体验，资本通过作品构织一个世界，让读者沉浸其中以至丧失对严肃作品的渴求能力。当代文学作品正面对着文化趣味权力的强势进攻，进攻由消费需求发起，读者作为受众与消费者，看似拥有主动权，实际权力掌握在市场与资本手中。为了阻止资本将商业逻辑贯彻到文化生产领域中，作者与读者应该清醒地找到自己的定位，因为在金钱游戏中迷失将导致作品文学性的丧失，盲目的陷入消费氛围会忘记“剥削”的实质，被动地作为消费品只会加剧文学价值与文学趣味的冲突，“物与物”的商品关系会淹没“人与人”的利益关系。作者平衡好传统意义上的社会责任与当下文化市场的需求，创作出思想性与艺术性共存的作品，读者加强自我意识不再懵懵懂懂地成为牺牲品，在文学接受中提高审美理性，找到真实需求，如此才能营造和谐的读作者关系，共同维护当代网络文学体系。